三杯茶

〖三杯茶〗

十三、笑容不该只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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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继续读杂志,摩顿森无事可做。他把书移个角度,借着煤油灯的微弱火光,读了一篇美国人质在德黑兰被严酷折磨的报道。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被占领后,五名秘书及七名黑人警卫遭到挟持,随后获得释放,这篇报道就是说明当时被挟持的细节。摩顿森这才知道当时的黑人人质是在一场记者招待会上被释放的。

被挟持的海军中士兰道·梅波斯指出,当时他被迫录音宣读赞美伊朗革命的宣言,他们警告他,如果念错就会被射杀。

会说一些波斯语的卡西·琴·可罗思则说,她曾试着和一位女性守卫聊天,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获释的原因。

人质被迫在手脚受缚的情况下睡在地上,只有在吃饭、上厕所以及想抽烟时,他们的手才能暂时松绑。“我们当中有些人实在很想让松绑的时间延长些,所以连不抽烟的人后来都开始抽烟了。”一位名叫伊丽莎白·蒙田的女人质说。

《时代》杂志的编辑们提出了一条不祥的预言,作为当期特别报道的结论:“白宫已经准备好接受一个残酷但很有可能的事实——人质会在德黑兰度过今年圣诞节。”有十七年的后见之明,摩顿森知道记者绝对无法想象,那些人质的噩梦是在四百四十四天后,也就是历经两个圣诞节,才彻底结束。摩顿森放下杂志,心想至少他的手脚没有被绑起来,也还没有人威胁要射杀他,情况还不是那么糟。不过要在昏暗的房间里关上四百四十四天,实在是无法想象的恐怖。他不会说帕施图语,但他可以尝试卡西·琴·可罗思用的方法——下定决心要找些方法和守卫沟通。第二晚,用过“达尔”豆子菜汤和“卡布里皮劳”菜饭后,摩顿森几乎整夜没睡,思索各种可能的策略,又都一一推翻。那本《时代》杂志谈到,俘虏人质的伊朗人怀疑有些人质是美国中情局的人,这难道是他被绑架的原因吗?他们是不是怀疑他是被派来侦查“塔利班”新局势的中情局探员?确实有可能。但以他有限的语言能力,绝不可能将想为巴基斯坦孩子们做的事解释清楚,所以只好先打消这个念头。

摩顿森和司机被领到屋子中央,一间堆着许多垫子的房间。在传统的茶饮“欣茶”(用豆蔻调味的绿茶)送来之前,司机已经用皮夹克盖着头倒在了垫子上,鼾声随之响起。哈吉·米尔扎先行离席去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因此在晚饭送来之前,摩顿森只能坐在房里,对着他留下的四位同党,喝了两个小时异常安静的茶。

“满南都带。”哈吉·米尔扎回到房里用普什图语宣布,意思就是“晚餐”。烤羊肉的香味儿把卡恩勾了起来。他一看到羊肉,立即和另外十几位瓦济里人一样拿起匕首大块割肉吃。仆人紧接着送上了一大盘冒着烟的“卡布里皮劳”——用红萝卜、丁香、葡萄干和饭一起煮的菜饭,但这些人的眼里只有烤羊肉。他们用长匕首削砍羊肉,把羊筋从骨头上撕下来,用刀背把肉塞进嘴里。“我以为巴尔蒂人吃肉时已经够津津有味了,”摩顿森说,“但这是我吃过的最原始、最野蛮的一顿饭。经过十分钟的撕扯和大啖,整只羊只剩下骨头,那些人则在一旁打着饱嗝,用手抹去沾在胡子上的油腻。”

吃撑的瓦济里人躺在垫子上,一边呓语,一边点起水烟筒和香烟。摩顿森接过其中一位递来的羊肉味儿香烟,尽忠地抽到只剩一截烟屁股,他觉得这是客人应该表现的态度。还不到午夜,摩顿森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一名男子铺开垫子让他睡在上头。在陷入睡梦前,摩顿森看着戴头巾的男子模糊的身影,心想自己做得还不赖,至少他已经和一位部落领袖有接触了,不管那个人看起来多么沉迷于哈希什油毒品。或许明天可以再请他介绍更多的人,了解一下村里人对建学校有什么想法。

一阵喊声惊醒了摩顿森,梦中他正在可安村,听着将宗帕冲阿克玛路大吼,为什么村里需要的是一所登山训练学校而不是给一般孩子的普通学校。他坐起身,被眼前的景象弄糊涂了:一盏汽灯在他面前晃动,投射在墙上的怪异人影也晃来晃去。灯后是一根AK—47的枪管——摩顿森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因为枪管正对着他的胸口。

持枪的是个虬髯男子,头上缠着灰色头巾,嘴里用摩顿森听不懂的语言吼叫着。凌晨两点,摩顿森刚刚睡了两个小时。他努力思考着,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比起眼前八名男子手持武器对着他的事实,从极度缺觉的状态中硬被弄醒更让他难受。

莫非他们想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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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当地一直用这种舀水冲的蹲式马桶。”摩顿森说,“上完厕所后要把自己清理干净,有两个大男人盯着,那简直是精神折磨。”

摩顿森上完厕所后,守卫们用枪指着刚才走过的路,一路用枪管戳着他走回房间。摩顿森盘腿坐在垫子上,试图和他们交谈,但守卫们对他的比手画脚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两人坐在门边,一筒接一筒抽着水烟,完全不理会他。

“我开始觉得十分沮丧。”摩顿森说,“当时心想,这可能会耗很久。那种感觉比——一下子就结束更令人难捱。”房间唯一的小窗户是关着的,油灯的火越来越小,整个房间如同夜晚般昏暗。此时摩顿森的沮丧远远大过恐惧,随着时间慢慢逝去,他昏昏沉沉打起了瞌睡。

好不容易等意识清醒,摩顿森注意到垫子旁边有样儿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本破旧的美国《时代》杂志,1979年11月出版,已经过期17年了。

摩顿森信手翻着破旧的陈年杂志,这一期上详细介绍了伊朗的人质危机。几张人质照片让他心里乱成一团:几个眼睛被蒙起来的美国人遭到疯狂的群众的嘲笑辱骂。这本杂志是故意放在这里传达什么讯息吗?或者这是某种好客的表示,是主人手边仅有的英文书籍?他偷瞄了一眼看门的守卫,想从他们的脸上寻找些蛛丝马迹,但两人继续抽着水烟安静交谈,对摩顿森毫无兴趣。

他们猛地拉起摩顿森的脚,粗鲁地把他拖到门边。摩顿森在昏暗的房内寻找着卡恩以及哈吉·米尔扎的同伙,却发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男子们冷酷的手紧抓着他的两只手臂,拖着他走出门闩没扣的屋舍大门。

有人迅速从后面用一条长头巾把摩顿森的眼睛蒙住了。

“我心想,已经这么黑了,我还能看到什么?”摩顿森说。一行人带着他在双重的黑暗中走下山路,逼着他走快一点,他穿着没跟的拖鞋踢到石头跌倒了,他们就把他拉起来。来到山口处,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他塞上一辆卡车,接着一个个东堆西叠在他身上。

“车开了大概四五十分钟,”摩顿森说,“我终于清醒了,开始不停地发抖,一方面是因为沙漠里很冷,另一方面是很恐惧。”压着摩顿森的男子们开始用帕施图语激烈争论,摩顿森猜想他们是在讨论该如何处置自己。但他们为什么要抓他呢?这群土匪闯进来的时候,为什么哈吉·米尔扎的武装守卫没有开枪呢?当想到这群人很可能根本就是米尔扎的同伙时,那感觉像被人在脸上重重打了一拳。紧压着他的绑匪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味儿和体臭,摩顿森觉得,卡车每往前多走一分钟,他离深爱的妻子就远了一重。

卡车驶下公路,开始沿地上的车辙爬升。摩顿森感觉司机踩了刹车,停车前又来了个急转弯。许多只强有力的手把他带下车压在地上。他听到开锁的声音,一扇大铁门打了开来。摩顿森跌跌撞撞地被推进了门。一行人走进一条走道,脚步声在长长的走道间回响着,接着他被带进一间漆黑的房间,厚重的门关上后,有人解开了他的蒙眼布。抓他手臂的人用力很猛,把他的前臂都抓青了。

许多瓦济里人在对抗苏联军队的“圣战”中,企图将苏联从阿富汗普什图的土地上赶走时,是和美国的情报单位并肩作战的,因此当时他们看到美国人还会亲切地问候——不过五年后,当美国的B—52轰炸机对这片山区进行地毯式轰炸时,他们对美国人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其中最脏的一位,身上闻起来仿佛有“哈希什”油从毛孔中渗出来,他递给摩顿森一根烟筒,但摩顿森尽可能礼貌地拒绝了。“我应该抽两口交个朋友的,但当时我相当紧张。”摩顿森事后说。

卡恩用帕施图语跟这帮人中一名年纪较大的高个儿男子热烈交谈,讨论该拿这个外国人怎么办。男子戴着玫瑰色的飞行员眼镜,浓厚的小胡子像蝙蝠似的盘踞在嘴唇上方。他们的谈话结束后,司机从水烟筒里深吸了一口烟,转身面向摩顿森。“哈吉·米尔扎很高兴邀请你到他家。”烟气在他的齿间流动。摩顿森原本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现在他不会有事了,他是客人了。

他们在黑暗中爬升了半个小时,沿途经过成熟的无花果树,闻起来就像瓦济里人衣服上飘来的哈希什油般香甜。一行人安静地走着,只听见枪托撞在子弹带上很规律的声音。入夜前的最后一抹日光消逝,笼罩着阿富汗的红晕逐渐褪去。在山顶的一处房舍外,哈吉·米尔扎喊了几声,嵌在六米高土墙里的厚重木门那边传出开门闩的声音,接着门被慢慢地推开。一个大眼睛的守卫举着煤油灯仔细端详摩顿森,好像打算把他的AK—47步枪在摩顿森身上试一试。哈吉·米尔扎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守卫才站到一旁放一行人进门。

“我们不过从现代世界开了一天的车,但当时感觉已经回到了中世纪。”摩顿森说。屋子的墙实在太高,闪烁的油灯只能勉强提供一丝微弱的光亮。院子里有座十几米高的枪楼,狙击手能轻松解决任何不速之客。

这是一间不大但天花板很高的房间,房间大约有三米宽,七米长,唯一的小窗从外面关上了,窗台上有盏煤油灯亮着。摩顿森转向那些把他带到这儿来的人,告诉自己不要惊慌,他试着控制自己紧张的心,想做些诙谐幽默的小事,任何能让这些人发挥点同情心的小事——但他却失望地看到,厚重的门很快被关上了,接着是令人沮丧的锁门声。

肮脏的地板上铺着毯子和垫子。本能告诉摩顿森,与其在房里焦虑地踱来踱去,担心不一定会发生的事,不如先好好睡一觉。于是他躺在垫子上,虽然脚露在垫子外头一大截,他还是把有霉味儿的羊毛毯拉到胸前,睡了一场安稳觉。

摩顿森冉度睁开眼睛,看到两名绑架者蹲在他身边,日光正从窗户的板条间流泻进来。“茶。”离他较近的男子帮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绿茶。摩顿森假装非常享受地喝着塑料杯里的茶,一边对着两人微笑,一边乘机打量他们。

两名男子脸上都露出长期户外生活的风霜,也有贫困留下的清楚的痕迹。两人应该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纠结的胡须浓密得像是野狼的皮毛。帮摩顿森倒茶的那名男子额头上有道深红色的伤痕,摩顿森猜想应该是弹片造成的伤口,要不就是子弹擦伤的。最终他认定,他们应该是当年对抗苏军的阿富汗游击士兵。但这些早该退伍的军人在这里做什么?他们又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摩顿森喝完了茶,用手势说明自己想上厕所。守卫们把苏制步枪甩在肩上,带着他进了院子。高达七米的围墙挡住了外面所有的景色,在屋子远处的角落,一名守卫正在高处站岗。脸上有伤痕的男子用枪管比了比一旁的门,摩顿森走进一间蹲式厕所,他想关上门,男子立刻用脚把门挡住,让门敞开着,还跟着站进了厕所。另一名男子则一直在门口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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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跟里头的人打招呼,把车开了进去,这样晚上过夜会比较安全。

仓库里的景象让摩顿森一下子紧张起来。六个胸前交叉挂着子弹带的瓦济里人坐在条板箱上,身子半陷在箱子里,唧着水烟筒抽****。墙边堆着一箱箱的火箭炮、火箭筒,还有全新的苏制AK—47步枪。忽然他注意到,在佳得乐饮料和欧蕾保养品箱子后头,有支军用的野外无线电接收天线探出了头——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闯进了一个有组织的走私集团的大本营。

和所有的普什图人一样,瓦济里人谨守着族人不成文的规定,中心思想包括有仇必报,以及对家人、财产和土地的捍卫;但同样也包括庇护,亦即对寻求帮助的客人进行款待和提供保护。因此,安全的秘诀在于以客人而非入侵者的身份出现。摩顿森穿着他可笑的衣服爬出车外,试图让自己成为前者,因为在天黑后另找地方过夜,实在很困难也很危险。

“我把所有会说的巴尔蒂话都用上了,尽可能尊敬地跟每个人打招呼。”摩顿森说,“加上一路上卡恩教给我的一些帕施图语,我问候每个人以及他们的家人是否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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