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庄

〖高老庄〗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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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街上,两边的门面房,凡是有各类店铺的,门口的条凳上依然坐着那些年轻的女子,刘海抹了发胶,翘得高高的,撅了红嘴唇拿眼睛骨碌碌看人,但长久地没有顾客,她们就隔街对骂这天雨,或嘲笑旁边一簇一簇蹲着下棋的男人,说谁是臭棋。见西夏过来,她们就不言语了。西夏是知道自己的美丽的,她喜欢从街上的一片目光中挺胸走过,而又着意要表现自己的随和与热情,长声叫道:“荣荣,啥好东西把你吃得这么香?!”一女子就从台阶上跑下来,拨着碗里的饭说:“是菜闷饭,你吃不,我给你盛去!”西夏却并不吃菜闷饭,拿手摸摸女子的腮帮,说:“多好的皮肤!”但派出所的朱所长却从派出所大门出来,把西夏喊住了。西夏说:“所长,忙啥哩?”所长说:“还能忙啥,寻蔡老黑嘛!哎,那石头还是没说蔡老黑在哪儿吗?”西夏说:“没。”所长说:“这孩子是个冷人。”西夏说:“我很少见他喜怒哀乐过。”所长说:“是个瓜子?”西夏说:“他才不瓜哩,你见过他作的画吗?”所长显然对画画不感兴趣,喃喃道:“今日这雨还不见晴……”西夏说:“这蔡老黑也真让你们吃了苦了……”所长说:“可不,所里就这几个人,又没经费,让他再拖下去就别的什么也别干了!”端着茶壶的信用社贺主任,一直在旁也听着西夏和所长说话,插了嘴道:“所长,你可不敢捉不住蔡老黑啊,捉不住他,他那贷款就全完了!”所长说:“那我有什么办法?看样子,就是捉不住他,他也不敢露面。”贺主任说:“把他逼跑了,三年五年不回来,那贷款也就完了!”所长有些生气“贷款与我屁事!”拧身就返回所里去。

贺主任落个没趣,给西夏笑了笑,说:“国家养活这些人有什么用?!”西夏说:“这话我可不敢说。”贺主任说:“我在信用社工作二十年了,我当主任的时候他还是镇政府的门卫哩!我知道他那本事,这回又是不把蔡老黑的案子往上报的。”西夏说:“这不可能。”贺主任说:“能破案的就报,破不了的就不报,这样破案率就高呀!看样子他们是不再提蔡老黑了,只想把他逼走了事。”西夏不知怎的,倒觉得一些遗憾,如果吴镇长真不愿意在开县人大会议期间让全县都知道高老庄出了骚乱,派出所因人力财力有限而不再花力气捉拿蔡老黑,蔡老黑就该自首,行政拘留上几天,或者罚罚款,事情也就过去了,而逼得远走高飞了,他走到哪儿去,飞到什么时候?心下有了不快,脸上也不活泛了,过去和荣荣又说了几句话,直脚去了雷刚家。

雷刚家果然有一块旧砖,砖上刻有一个人举着一杆长戟的,但砖破残得只有一半儿。西夏说:“还有呢?”雷刚说:“没了。”西夏说:“我还以为是有多少的,拿了背篓来!”雷刚说:“我知道你不会满意,你瞧瞧这个!”领西夏往厦房去,厦房里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卧室,卧室门口垂着门帘,而厨房支着一个石桌,雷刚把石桌上的锅盆碗盏拿开了,这石桌竟是用一块碑改做的,上边写着:高老庄创建钟楼记。“庄不可以无钟。钟不可以无楼。大明嘉靖二十八年岁次辛丑秋八月望日立。”西夏叫道:“好!这碑文好!”卧房里却有人叫她,掀了帘子,炕沿上坐着蔡老黑的老婆。西夏立即醒悟雷刚捎话让她来看看砖只是幌子,主要的是蔡老黑的老婆要见她的。但她并不好意思开口问蔡老黑现在哪儿,那老婆说:“西夏我有句话要给你说的,也不知当说不当说?”西夏说:“啥事?”老婆说:“都是老黑不好,他是昏了头了,干什么不可以,却偏偏绑架石头,他待石头比自己的孩子还心重,怎么就干出这事!”西夏说:“这我能理解……他再没回来吗?”老婆说:“没有。我寻你,是省城里来了信,先来了一封我让人看了,说是承租葡萄园的事,我压住没理,他跑得无踪无影了,我也没脸去你家找你,可一连又来了三封,都是说承租的事,他们还说要来考察呀,这我就不找你不行了,是你当时给联系的,你……”西夏没想到这个时候省城会来信,当下接过四封信看了一遍,说:“那好,我给他们回封信,他们要来就来吧。如果蔡老黑一回来,你就给我带个口信过来。”老婆说:“他哪里能回来,派出所到处寻他的。”西夏说:“他就是不回来,葡萄园还有你么。”老婆说:“这我行吗?”西夏说:“还有我么,咱商量着来,这机会可不能错过了。”那老婆点点头,突然把西夏抱住,只是说:“西夏,西夏!”眼泪就汪汪流下来。

西夏从镇街回来,娘和子路在厨房里,一个忙锅上,一个在灶口烧火,正说着话儿,西夏一进来,娘就不说了,接了那画像砖说:“就这么个破砖头,打狗能用!”拿出去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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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1/3页)

苏红从工厂回来,替鹿茂打了圆场,说是她让鹿茂去她家取个脸盆的,她在厂里的脸盆在暴乱中被人抢走了。鹿茂以此脱身,却满腹委屈,嘟嘟囔囔而去。朱所长和苏红又去了派出所,审问了修子,修子矢口否认蔡老黑与她有联系,甚至起咒发誓,说若以后证实她与蔡老黑联系过,她可以退还五万元,就去坐牢房。朱所长重新分析案情,认为蔡老黑把孩子藏在苏红家并不是知道工厂将五万元送给了修子,那么,他极有可能还会再来苏红家,那么就安排苏红这一两天呆在家里,又在楼上埋伏上两个警察,伺机捉拿罪犯。

如此这般地布置了,苏红和两个警察当日就呆过了半天,又一个晚上,毫无动静。第二天,修子安埋背梁,她用钱买了一副松木棺材,雇人打了一个土墓,在响器班吹吹打打中办完了丧事。当人们看着修子锁上了院门,背着一个挎包搭车离开了高老庄,就揣测那挎包里是装着一捆一捆的人民币的,是去了县城她的姨家了呢,还是要去省城做什么生意呀,倒哀叹了蔡老黑有家不能归,闹来闹去给修子办了一桩好事,更羡慕背梁死得好,他要是活着,活一辈子能挣下五万元吗?现在,修子把五万元拿走了,地板厂被砸被抢没有让群众去承担赔偿,背梁入土了,石头安然无恙地回了家,蔡老黑虽然还是没露面,但抓蔡老黑毕竟是朱所长的职责,与高老庄的人已没有了多大的关系。高老庄的一切社会秩序都安稳下来,似乎这符合了天意,天就浙浙沥沥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来。苏红和两个警察一直是呆在家里的,他们听见响器班的吹打声,也听见了屋外的下雨声,但他们没有出院门,连二层楼也没下。又静守了一晚上,又饥又热蚊子又咬,下两点的时候,他们不耐烦了,怀疑朱所长的判断,说:“蔡老黑哪里会再来的?睡吧睡吧,蔡老黑没捉住,咱倒为革命要牺牲了!”

两个警察就在楼上的东边屋里睡下,苏红则在她西边的卧室睡下。按要求,房子里是不能亮灯的,也不能开了窗子,但苏红却就是睡不着,她嫌热,开了窗子,又起来拉了灯在木盆里盛水洗澡,后来竟赤条条躺在床上玩那电动按摩棒。睡在东边屋里的黄警察和刘警察倒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听见西边屋里的水声,一个说:“是苏红在洗澡吗?”一个说:“是在尿桶里尿哩。”一个又说:“不是在尿,是洗哩。”一个再说:“是洗哩。”两人就都不言语,过了一会儿,黄警察却坐了起来,摸着黑从衣服口袋掏火柴棒儿掏耳朵,刘警察突然说:“你也没睡着?”黄警察说:“怎么搞的,睡不着。”刘警察说:“你掏掏耳朵,下边就不起来了。”黄警察说:“我正掏着。”理智战胜了冲动,两个警察都成了正人君子。重新睡下,却也就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嗡嗡声,他们是不知道这声音发自按摩棒,就爬起来从窗子往外看,半明半暗的小雨夜里,他们发现了一个人影从楼西头的那棵电线杆上往上爬,手里还拿着一个长长的竹竿。两人立即来了精神,轻轻拨开屋门,又出了客厅门,蹑手蹑脚从楼梯下来,准备等蔡老黑爬到与二楼凉台平行的地方再一声呐喊,在下边将他捉拿。两人蹴在院子里往上看,蔡老黑就爬到了凉台外的高处,手里的竹竿似乎戳了一下晾在凉台上的衣服,但却停止了,只见他一手抱着电线杆,一手却将自己的裤子扯下来竟在那里一动一动起来。黄警察大吼了一声:“蔡老黑,你狗日的终于来了!”蔡老黑在电线杆上惊了一下,先是竹竿掉了下来,再接着人也掉下来跌在院墙上,又跌下去,但没有跌进院子里。两个警察狼一样冲到院门口,哐啷哐啷拉开了门,疾跑到院墙外。跌下来的却不是蔡老黑,手电先照在脸上,龇牙咧嘴叫唤的是狗剩。狗剩的裤子拉开着前开口,一摊稠糊糊的东西粘在那里,他交待他只说苏红不在家的,更想不到警察也会在这里,他是来偷几件凉台上的衣服的,却看见了苏红在床上拿按摩棒……黄警察一个巴掌打过去,骂了声:“流氓!”拖着他去派出所了。

雨还在浙浙沥沥地下,新的一天里,许多人该去工厂上班的照样去上班,一共三台电锯修理好了一部,又嗡嗡嗡地响起来。吴镇长回了一趟高老庄,他是坐了一辆卡车回来的,但他没有多呆,去工厂装了一车地板条又随车去了县上。子路和西夏整整蒙着被子睡了半天,吃罢饭,鹿茂在那棵扁枝柏下死狼声地喊子路,他已经在工厂争取了去白云寨收购木头的差事,正路过子路家门口。西夏从门里出来,问:“有事吗?来家坐呀!”鹿茂穿着雨鞋,戴的雨帽,腰里斜挂了一只扁形铝皮酒壶,说:“我其实是找你的,雷刚说,他老婆从娘家拿回来了一些画像砖,不知是哪个朝代的,让你去他家看哩。我这得去白云寨哇!”西夏低声说:“这烧包!”回到屋来,子路问:“是鹿茂吗?”西夏说:“他现在是厂里收购员了!雷刚家有块画像砖,你去看不?”娘便说:“你有了那么多的砖了,还要呀?你咋就这么爱这破东西!”西夏说:“要不怎么就嫁了子路?”娘说:“嗯?!”没有听懂。子路说:“你要去你去,我有空还不如弄我那些方言土语里。”就问娘把他那些材料放在哪儿了?娘说:“一堆纸不是在那只核桃木箱盖上放着吗?”子路过去翻了翻,说:“箱盖上我是放着有两张记满了词语的,怎么只有了些净纸?”娘说:“是不是写了字的两张?”子路说:“是。”娘说:“我以为写了字的纸就没用啦,今早鸡上了桌子吃米,拉了粪,我拿那纸擦了鸡屎哩!”子路就忙往厕所跑,果然蹲坑里扔着沾了鸡屎的那两张纸,一时叫苦不迭。西夏乐得前仰后俯,说:“物尽其用,你收集那些东西只配擦鸡屎哩!”自个儿背了一个小背篓往镇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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