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崩溃

〖大崩溃〗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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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继恒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不得不承认,沈星云的分析还是有些道理的。可是……长成这模样又不是老子的责任。蔡继恒也不喜欢自己的形象,这是爹妈给的,他又有什么办法?

蔡继恒下意识地摸摸脸,自嘲地说:“这是我爹妈犯的错误,我哥和我长得基本是一个款式,他不过比我大一号而已。我经常很不忿地想,怎么就没人说他是白面小生呢?我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他年龄比我大16岁,游历过很多国家,经历过很多事情,这一来二去,脸上就布满了沧桑,就像埃及的人面狮身像,四千多年的岁月都刻在脸上呢。唉,小沈,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岁月这把雕刻刀,你说是不是?”

沈星云大笑起来:“你就胡扯吧,还人面狮身像呢,你做条鳄鱼还勉勉强强。蔡大哥,以前我对这类爬行动物很讨厌,觉得它面目狰狞丑陋,可我现在倒没这种感觉了,大概就是因为你。”

蔡继恒心里一动,他想起丁震天的话,他说沈星云算不上漂亮,这姑娘你得近距离仔细品味,就像品尝上等红酒,刚入口时还不觉得什么,时间越长口感越浓郁,越醇香。当然,欣赏这类女人,你自己首先要具有异于常人的品位。海盗说得还真有些道理,这姑娘的确有味道,至于味道在哪里?蔡继恒一时还说不清,他不由得想入非非起来……

对于女人,蔡继恒可不像哥哥那么本分。蔡继刚虽然在美国留过学,也游历过很多国家,但他毕竟是深受中国文化浸染长大的,又由于是长子,从小父母管教得严格,这种中国旧式家庭对他的影响是无处不在。而蔡继刚在弗吉尼亚军校上学时,正是美国20年代至30年代,当时代表美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是强调上帝选民、天定命运的宗教情怀,以及爱国主义、家庭至上、正义必然战胜邪恶等积极向上的正统思想,这是当时由美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结构所决定的,也是一个政治、经济、文化相互作用的历史过程。从那个年代里走出来的蔡继刚深受这种价值观的影响,他和弟弟蔡继恒的思维方式、处世方式自然有很大的差异。

谭追梦惊讶地睁大眼睛:“就为这点事?赌注是什么?”

“今天晚上……就有汽锅鸡吃了。”

“天呐,你就这么馋?”

“是,我是很馋,不过一见到你,我就不想吃汽锅鸡了。我想转系和你做同学,这是刚有的念头。”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你比汽锅鸡更能诱惑我了。顺便提一下,我叫蔡继恒,历史系的。说实话,能不能做你的男友,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如果你不同意,最好也帮我个忙,和我一起去历史系转一圈,咱们先骗一顿汽锅鸡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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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这段初恋还是给蔡继恒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这姑娘虽不适合做恋人,但她通透精灵,绝不庸俗,也没有一般女人常有的功利色彩。其实男女之间的交往,只要不涉及庸俗的功利主义,都应该是美好的,因为过程的享受比对结果的追求更为纯美浪漫。

蔡继恒的第二个女友是他在西南联大的同学,重庆人,这姑娘有个梦一般的名字,叫谭追梦。她是1940年春天入学的,在工学院的化学工程系读一年级。这次恋爱是蔡继恒发起进攻的,听同学说,化工系新来了一个漂亮的女生,就其相貌而言,堪称联大校花绝不为过。蔡继恒听说后决定去化工系侦察一下,那天他特地旷了一节课,跑到化工系挨间串教室寻找。当时各教室都在上课,蔡继恒鬼鬼祟祟地在每间教室窗前张望,结果让系主任黄子卿先生抓了个正着。当年黄子卿先生虽然才四十多岁,可他凭着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的头衔,在中国的化工界已是泰斗级人物,在西南联大师生中享有极高威望。面对教授的诘问,蔡继恒自然不敢撒野,他干脆直说,是来找谭追梦同学的,有要事相告。教授问,什么事?答曰,对不起,不能说,只能和谭同学面谈。

看着神态自若的蔡继恒,黄先生也犯了难,也许这学生真有事呢?于是谭追梦被从课堂里叫出来。黄先生问,你认识他吗?谭追梦看了蔡继恒一眼摇摇头。黄先生说:“历史系这位同学,你不是有事吗?现在可以说了。”“对不起,教授,您得回避一下,否则不太方便。”

当蔡继恒和谭追梦单独面对时,他却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了。谭追梦微笑着揶揄道:“喂,怎么不编了?继续编呀。”

蔡继恒一眨眼就找到了借口:“同学,帮帮忙吧,我和系里的同学打了赌,他们说,如果我敢在上课时间,当着黄先生的面找你,这个赌就算我赢了。”

蔡继恒认可那种西方式浪漫的、灵肉合一的爱情,并且早已身体力行,尝试过禁果,这是他自己的秘密,从未向别人透露过。他的第一个女人是中学时的同学,家庭很富有,是个丝绸商人的女儿,也说不上谁先勾引谁,反正是情到浓时就稀里糊涂上了床,不过这段恋情极为短暂,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就结束了。在蔡继恒的印象中,那姑娘长得很美,也是个新派人物,鄙视一切旧礼教,颇有女权主义者的做派。

“五四”以后,一部分中国青年极度推崇俄国传来的“杯水主义”[3]

,这种纵欲理论的基础是,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人们要满足**和恋爱的要求,就像是喝一杯水那样轻而易举。这种道德理论在十月革命后的俄国工人,特别是在青年学生中得到一定的传播。可以想象,在无产阶级革命前,那些处于性压抑状态下的弱势群体,一旦得到这类道德理论的指引,一定会使一些青年人发了疯。而蔡继恒的这位初恋女友,就是个“杯水主义”的狂热追求者,懵懵懂懂的蔡继恒成了她不知第几任的实验品。

事实上,如果一对青年男女都极具个性,而且在性格中都有一种绝不妥协的精神,那么两人的交往一般不会长久。蔡继恒认为,这姑娘实在是生错了地方,她要是生在西方国家,一定会成为像艾米琳·潘克斯特[4]

那样的女权主义政治家。可惜她生在中国,这里没有适合她生长的土壤,除非她继承了丰厚的遗产,并且学会有效地管理资产,首先做到经济上的独立,然后才可以选择终身不嫁的生活方式。

“噢,你是说吃鸡蛋的事?对不起,从那天你说过以后,我就把这事给忘了,再说,你不是也没再提吗?我还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

“其实你已经完成了规定,是我告知厨师,把鸡蛋揉进面粉,你每天吃的面包、馒头、面条里都有鸡蛋,你好像也没吃出来,这说明你的胃并不排斥,只是你的味觉不喜欢鸡蛋而已。”沈星云得意地说。

蔡继恒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什么,我居然吃了鸡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这是我职权内的事,用不着和你商量,再说,你也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嘛。”

蔡继恒不满地训斥道:“小沈,我警告你,以后凡事要和我商量,不要自作主张,听见没有?”

蔡继恒从小就不是个安分之辈,是在那一带成了名的顽劣少年,干过的坏事数不胜数。父亲蔡朝云本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一贯崇尚孔孟之道,厌恶暴力,可就这么个斯文之人也经常被小儿子的劣迹气得发疯,恨不得掐死这不争气的孽障。少年的蔡继恒在和人打架时,经常发现自己颇有些抗击打能力,开始还有点纳闷,后来才明白,这身功夫是老爹帮他练就的。

所以说,挨揍也有挨揍的好处,如此长大的蔡继恒对一切说教都怀有天然的抵触,他认为生活经验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而不是教育出来的。至于道德问题,蔡继恒也有自己的见解,有人不是说过: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变成了路。道德好像也是这样,那是权势者用来规范普通人行为的,虽然没有错,但蔡继恒认为这太笼统,不如法律来得准确,既然法律规定了人们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那么好,凡是法律没有规定的,人们都可以做,若是某人做了法律没有规定的坏事,那么某人不应承担责任,责任在立法者,谁让立法者考虑不周全,留下了漏洞呢?

其实在中国人的道德范畴中,男女关系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中国古代的士大夫阶层在男女关系上是很随便的,三妻四妾且不说,文人之间喝花酒狎妓从来都是件很时尚的事。李白曾有狎妓诗句:“携妓东山去,春光半道催。遥看若桃李,双如镜中开。”“南国新丰酒,东山小歌妓。对君君不乐,花月奈愁何?”看来这位大诗人很精于此道,但李白的放荡生活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什么有关道德方面的恶评。

成年后蔡继恒多次去过南京,每当他看到秦淮河畔的贡院就哑然失笑。古代**的考试场所居然与烟花柳巷只隔一条小河,也就是说,古代考生们考完试,只需迈过一道小石桥,就可以进入秦淮河那片烟花柳巷,尽情招蜂引蝶,放浪形骸了。这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没有人把这看作是道德问题。

有一种说法,1919年的“五四”运动割断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成功地摧毁了中国传统的文化秩序。对“五四”运动的意义,后世学者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从来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但蔡继恒认为,也许我们在抛弃传统文化的糟粕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割裂了一些优秀的传统文化,但毋庸置疑,“五四”运动以后,中国文化人的道德价值取向出现了巨大的变化,新一代文化人在两性关系上的确与传统文化进行了彻底决裂。蔡继恒的道德价值取向应该属于这一代人,他不喜欢没有感情基础的性关系,也厌恶传统文化中习以为常的狎妓之风,他认为只有对异性最缺乏自信的男人才会用金钱去买女人。

“蔡大哥,我说了你别生气,你的形象就像京戏里的小生,虽然很漂亮,但很难使我产生信任感。”

“为什么?”蔡继恒怒目而视。

“你别生气,不是答应我不生气了吗?你听我慢慢说。蔡大哥,其实中国文化里对男人的审美是有问题的,你想想古典小说里对男人的描写,动不动就是什么‘面如满月’、‘目若青莲’的英俊小生,比如《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西厢记》里的张生,你看王实甫是怎么描写张生的:‘他脸儿清秀身儿俊,性儿温克情儿顺,不由人口儿里作念心儿里印……’听着多肉麻呀,换成对女人的描写也同样适用。当然,还有一种男性形象就是李逵、鲁智深那类有勇无谋的粗砺之人,这种美审观也太极端了……”

蔡继恒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属于前者,是吧?可就算我是个小生形象,也不至于让人产生不信任感啊?”

“问题在于中国女人,她们大部分认可这种审美观,所以这种白脸小生就成了很多女性的梦中情人,这样一来,就把张生们惯坏了,他们很容易变成靠脸蛋吃饭的男人,于是许多花花公子就从他们中间诞生了。”

“嗳,听见啦!”

“嗯,看在你帮我擦飞机的份上,这次就不追究了。”

“你还说呢,那天擦飞机可把我累死了,好几天都没缓过来,太阳把胳膊都晒脱皮了。”

蔡继恒夸奖道:“你的表现还是不错的,以后要是遇见你哥哥,我会好好夸夸你。”

沈星云顽皮地说:“以后我要是遇见你哥哥,也得好好夸夸你。蔡大哥,你真的很棒!我第一次见你时还真没看出来。唉,小女子走眼了啊。”

沈星云穿着白色的护士服正在协助服务员送餐。她看见蔡继恒嫣然一笑,开玩笑道:“大明星来用餐啦。”

蔡继恒一愣:“什么明星?”

“你是羊街基地的大明星啊,那天有这么多人看见你的空中表演,还不是明星啊?”

蔡继恒不高兴地说:“小沈,以后少说这种废话,什么表演?那是打仗,知道吗?”

沈星云连忙道歉:“哎哟,不高兴啦?好好好,我不说了,对不起!蔡大哥,我很高兴你完成了每日的鸡蛋定量,看来小时候养成的饮食习惯也不是不能克服的。”

蔡继恒斜眼瞟着她问:“怎么,你的意思是,第一次见我时印象不好?为什么?我好像没有得罪你嘛。”

“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你又急了,吃饭吧!”

“别,吃饭着什么急?我最怕人说一半留一半,你还是把对我的看法说清楚吧,我保证不急。”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的形象有点……”沈星云吞吞吐吐似乎不敢说。

“说!”蔡继恒很敏感,尤其涉及自己的形象问题。

第十六章 (第1/3页)

中午午餐时,蔡继恒闷闷不乐地坐在餐桌前发呆,他正在想着陈纳德所派的任务,已经10天过去了,那两个日本战俘还没有答应合作。蔡继恒有些焦虑,他觉得自己只是个飞行员,其职责是驾驶战斗机与敌人进行战斗,陈纳德将军有些强人所难,他并不适合做俘虏的说服工作,这应该是政训部门的事。听说中共对日本战俘的管理很有一套,先是在延安成立了一个“日本工农学校”,其学员全部是日军俘虏,校长是个叫“林哲”[1]

的日本共产党员。他们的工作卓有成效,这些日本战俘后来大部分都参加了“在华日人反战同盟”[2]

,很多人甚至参加了八路军,并以军人身份直接参与对日军作战。

蔡继恒真想找陈纳德谈谈,他没这个本事做战俘工作,建议陈纳德最好把这两个俘虏送到延安去,让共产党给他们洗洗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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