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松柏堂,云姝领尘风往僻静的霜华园去了。
“风师兄,可是出了什么变故?”重回十三岁,见到年少的尘风,云姝心境一下也回到豆蔻之龄。
师兄永远是师兄,一声“师兄”自然而然便道出口来。
尘风专注寻着草药,嘴里低声道:“义父接到信,有人去‘卫家村’查你,谁对你起了疑心,你可知晓?”
云姝就知道一定是出了变故,阿爹才会派尘风前来。
“小师妹……”他嗓音透着一点哑。
云姝凝眸看他,胸中似跑进一头小鹿,乱跳乱撞。
“……找、找草药去罢。”他目光越过她落到前方池塘,说完已抬脚。
噫,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云姝颇有几分失落,默默跟了上去……
“查你之人是尹千跃。”尘风蹲下身,连根拔起一株淫羊霍,在草地上摔打几下泥士,又道:“义父让我转告你,此人心狠手辣,他既对你起了疑心,还是及早脱身为妙。”
阿爹怎会顾虑她的安危?尘风在撒谎,云姝心中又莫名雀跃。抬腕摸摸头上木槿,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也格外轻快,“师兄,你是在担心我,对不?”
尘风看她眼,亦笑道:“你是义父的女儿,是我的小师妹,我担心你也是应该的。”
“我不是阿爹的女儿。”云姝脱口而出。
她以为尘风会惊讶,会叱责她,不想尘风毫不动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义父养大了我们。”
“你早知道我不是阿爹的女儿?”
“义父他……没成过亲。”
“没成过亲他也可以有女人,仅凭他没成过亲就断定我不是他女儿,我不信。”
尘风看着云姝,眼里满是探究惊疑。
云姝后知后觉意识到,没成过亲也可以有女人不是她这个年龄该说的话。
不过话已出口,再去遮掩,没那必要。
见她一脸坦然,尘风暗呼惭愧,倒是他迂腐看不开了,故道:“义父年少时伤了身子,莫忘无意中听到义父和宗伯对话方知。”
“难怪他收养我们。”云姝点点头,又看看尘风,迟疑会,问道:“师兄,你知道自己是谁么?你的爹娘,你能想起他们是谁住在哪么?”
尘风往草地上一坐,仰头望着天边流云,似在努力回想。
他看流云,云姝看他,眼前这个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尘风,在她记忆里印象最为深刻。前世她随玄月入宫,很大原因便是她那会已知道尘风是二皇子。
流落在外的二皇子回到宫里,消息传遍大离王朝的每一寸土地,皇上龙颜大悦宴请文武百官,并在设宴当天封了二皇子为襄王。
消息传到将军府时,云姝与玄月正好在松柏堂,见到二皇子画像那一瞬间,她险些惊呼出声。然进宫后,她与成年后的襄王所见次数并不多。印象中,长成男子的尘风眉间总拢着一抹褪不去的忧色。
而今,眼前这个青涩与成稳并重的少年风师兄,才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与他,一桌吃饭,一块习武,一同长到年少。
曾经青葱年少的过往,如同一轴画卷,在云姝眼前徐徐展开——她似乎看到了隐在青山绿水中的山庄,看到了提着裙子追在尘风和莫忘后面的自己。
这轴画卷,若长到永远也展不完,多好?
少年尘风与成年后的襄王,在云姝脑子里不停交替闪现。
那个住进襄王心底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
进宫后,云姝见到襄王的时候不多,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定是京城的名门贵媛。
名门贵媛?
云姝胸中一热,镇南大将军,日后的定国公之女,想来也是配得上襄王的。
在这之前,云姝遭闵氏掌掴,曾一度心冷,有过斩下玄月人头,从此仗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之念。然而这一刻,她心中燃起烈焰,耳边回荡起冷定宕铁血柔情般的关怀。
[谁打的你?可疼?]
短短几个字,似带有魔性,自打听入耳里,就生根长在了她心底。
她不能气馁,亦不能对闵氏心生怨念,那可是她的娘亲。只看娘亲疼爱玄月就该知道,有朝一日,娘亲若知道自己才是她的女儿,必定悔得肝肠寸断。
不可否认,当云姝想到闵氏知晓真相后会悔得肝肠寸断时,心头掠过转瞬即逝的快意。她自出娘胎就没见过娘亲,而闵氏实在和她想象中的娘亲有着云泥之别。既便她内心念着闵氏是她娘亲,想要对她亲近,也委实亲近不起来。
尘风忽敲敲头,一跃而起。
“可是忆起来了?”云姝问道。
“不想了,每次一想,脑中影影绰绰有物件晃动时头便疼得紧。”
“那便不想。该忆起时自会忆起。”云姝用脚尖在草地上无意识地划了划,随后仰面道:“师兄,有个事,想烦请你帮我。”
“你我师兄妹哪里就当得烦请二字?师妹有何吩咐,只管说来。”
呃,又是师兄妹。
从前他也是这般把师兄妹挂在嘴上。这可不妙,难道非得逼她厚颜再强吻他一次么?
“究竟何事,快快说来。”尘风眉一挑,斜目看向她。
要不要说?云姝看着他的侧颜,忽又心生犹豫。
此时的尘风,眉宇间尚末染上抹不去的忧色,高而挺的鼻梁,勾勒出无与伦比的俊美。若他不回京城,永想不起自己是何许人于他而言是否更好?
转念云姝又想到,既便这会她不叫他上京,日后也难保阿爹不派他去。他本生自帝王家,原不该埋没乡野。况且,他不上京,她在尹千跃那就会暴露。一旦尹千跃知道她骗了他,势必影响她的全盘复仇大计,保不齐她的爹娘仍会重蹈前世覆辙。
心念及此,云姝不由打了个寒颤。她输了前世,已经输不起这一世。
“师兄……”不再犹豫,云姝把事情始末简明说了遍,“我想他必不会全然信我,定会千方百计去打探,以师兄之能,若能上京跑一趟,必能解我之危难。”
“你怎会想到太子头上?又怎知尹千跃是手掌朱雀、玄武两大密营的都统使?”
“师兄不必多问,日后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好,此事刻不容缓,我即刻转去,待禀明义父连夜就动身赶赴京城。”
“见到阿爹,只说尹氏看中我,想要了我去侍候,故而其兄才使人去查我底细。旁的,且先不必言明。”
尘风眉头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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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头,她攀扯着一树花枝,微垂了眸。
秋日暖阳懒洋洋地洒落,晒得她微红了脸,落在他眼里,竟别是一番娇羞。
他一声“小丫头”已到唇边,硬生生给顶了回去。他想说点别的什么,喉间却干涩发紧。
忽而,他上前一步,摘下一朵木槿插在云姝发髻上。
那是一朵还未开到荼靡尚带有含苞之势的黄色木槿,黑的发,黄的花,隐衬出眼前少女日后的无双姿色。
云姝大脑有些微醺,心莫名一松,她突然就踮起脚尖,飞快在他面上落下一吻。
她这一吻,快如蜻蜒点水。而尘风,猝不及防,怔住了。
他看着云姝,少年老成的眸底隐有光华流转。
这一吻,同样也出乎云姝的意料,但他眸底流转的光华,令她忍不住暗欢呼雀跃。
到底两世为人,脸皮终究是厚了些,少了分少女应有的羞怯。然在尘风目光注视下,她没来由的心虚了。
闵氏剜眼太姨娘,心下怨她,都说了勿扰,还只管聒噪。
薛神医把完脉,睁开眼,微一颌首,不紧不慢地道:“夫人这病拖的时间长了……”
“可医得好?”太姨娘脱口急问。
闵氏不悦,很不爱听太姨娘这话,上嘴就问医不医得好。到底是丫鬟出身,人家神医话还没说完她那厢就沉不住气。
“这个嘛……”薛神医一脸的莫测高深,“非老夫夸口,你这病,遇着别人没治。遇着老夫,或可一试。只不过……”
至于疑心她的人,又何止一两个。去“卫家村”查她的不是尹千跃便是她的亲生父亲冷定宕。
又或者二人皆去查过。
她,大抵是这世上最差劲的细作吧?这么快便引人怀疑,她一直认为前世自己蠢到无药可救。然前世蠢到无药可救的她却隐藏至深,若非她背叛阿爹跟随玄月上京,阿爹派出几拨人马沿途来取她命,逼得她不得不出手的话,只怕玄月永不知她杀手本色。
眼前一暗,尘风朝云姝贴了过来,“小师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离她如此之近,他的气息萦绕鼻端,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不出一年,必当见效。只是此草采摘极有讲究,不得弄坏根茎,采摘不得法,药力大减。凡水沟山涧处皆有此草,且让我这徒儿去园子里看看,若有此草便让他与夫人采来如何?”
闵氏盼儿心切,哪有不依之理,她让柳眉叫一婆子领尘风去园子里找找。
柳眉与尘风刚从偏厅出来,云姝就提着食盒来了。柳眉接过食盒略问了两句,随后叫过一婆子,让她领尘风去园子里寻草药。
那婆子着急上净房,问可否缓会?云姝趁势提出,她领尘风去。
柳眉不假思索,一口应诺。
“只不过什么?神医有话但说无妨。”闵氏道。
“老夫给夫人开一副‘八宝育子汤’,只是须将军一同服食。”
“这是何故?我家老爷又没病,怎的也要一并服用?”
“正是。”太姨娘也急了,“妇人吃的药,栎哥儿能吃么?可别吃坏事。”
子栎是冷定宕的字,太姨娘与闵氏俱不解,为何有病的是闵氏,却叫冷定宕也得一并用药。
“薛神医,大奶奶这病可有治?”偏厅里,薛神医闭目给闵氏把着脉,太姨娘在边上忍不住出言问道。
薛神医缓摇了几下头。
“啊!无治?”太姨娘低声惊呼。
“师傅的意思,勿扰他心神。”尘风立在薛神医身后,既便青衣竹簪也掩不住他的高华之气,他身上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睥睨天下万物的神韵。
“神医仙风道骨,收的弟子也端的生得不俗。”太姨娘侧目讪笑道。
薛神医微微一笑道:“若信老夫,便只管同吃,若不信,老夫告辞。”
“神医留步。”太姨娘道:“神医是慧明师太举荐,如何信不过。只是心中疑惑。因不解,故而问之。”
“罢了,既如此,老夫便实言相告。”薛神医道:“‘八宝育子汤’里有一帖草药,名曰:淫羊藿。顾名思义,你等自去琢磨,老夫不再赘言。”
经神医点拨,闵氏懂了,面微红。
太姨娘笑道:“原来如此,这有何难,只是不知栎哥儿一并服用后可能包管见效?”
第七章 (第2/3页)
“你也太毛躁,脚趾头都快你踩断了。”小丫鬟用脚后跟着地,一跛一跛地走了几步,随后扶着廊柱一屁股在栏杆上坐了,苦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柳眉姐姐吩咐我来取糕点,去得迟了,大奶奶发起怒来定少不了一顿打。”
“不如我先替你送过去,你坐这歇会,见了柳眉我自会告知她实情。”
“也只好如此。”
云姝提了食盒一路脚下生风匆匆往松柏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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