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浪漫

〖血色浪漫〗

第十章

上一页 简介 下一页

蒋碧云奇怪地问:“他怎么搞的,怎么只有一条裤子?”

郑桐说:“他原先有3条裤子,后来用两条裤子和村里的张宝财换了一条狗,我们把狗吃了。”

“真是胡闹,为了口吃的,连裤子都没的穿了。你的裤子呢,怎么不给钟跃民一条?”

郑桐很不好意思:“我的裤子也就这一条了,上次和村里的二喜用3条裤子换了一只鸡,钟跃民还骂了我一顿,说我不会做买卖,他两条裤子就换了一条狗,狗比鸡禁吃得多……”

蒋碧云叹了口气说:“你把钟跃民的裤子拿来吧,我来补,你们谁想出的馊主意,拿胶水粘补丁?”

“我们成立了一个学习小组,大伙拜郑桐为师,每天给我们讲段历史。”

蒋碧云不相信地问:“郑桐,他能讲历史?不会吧?他除了瞎贫,还能干什么?”

“这是你不了解他,他可是知识分子出身,从小学习就是尖子,学问大啦,他一给我们讲课,我们就都听傻了。”

蒋碧云笑了:“你就替他吹吧,我就不相信郑桐有什么学问。”

“你要不信,可以去听听,不过这家伙有点深藏不露,不大喜欢卖弄,你要在一旁听,他可能就不讲。这样吧,晚上等我们熄了灯,你可以在门外听听,我们的学习小组都是睡觉前开课,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把我给卖了。”

蒋碧云半信半疑:“好,我去听听,看看这家伙能讲出什么来。”

郑桐挑着水桶从井台上回来。钟跃民把他堵在知青点的院门口:“过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郑桐说:“你找我没好事,快说,今天轮到我挑水,还差两趟呢。”

“赶快回去,把咱那本《中国通史》看一章,我那天和你定的计划,今晚开始实行。”

“我操,你还真打算让我冒充老师?我还以为说说就算了,那本《中国通史》我根本没看,讲什么呀?”

“咱们不是聊过‘文景之治’吗?今天就讲西汉,你先回去复习一下,到时候我配合你,总之,我们的问题提得越无知,越显出你有学问。”

“那么我回去看看书,你帮我把水缸挑满。”

钟跃民不情愿地接过水桶骂道:“你小子还真拿起老师架子来啦?我他妈管出主意,还得管挑水?”

蒋碧云听了钟跃民的一番忏悔,实在是弄不清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到了晚上,她决定去听听郑桐讲课。

蒋碧云悄悄走到男宿舍门外,仔细倾听着里面的谈话。

郑桐的声音很大:“刚才我给你们讲的这段历史叫‘文景之治’,按照史学家的观点,‘文景之治’是中国封建社会出现的第一个太平盛世,由于皇帝采用了休养生息、减轻徭赋的国策,所以国力迅速强盛……”

钟跃民问:“老师,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郑桐谦虚地说:“别叫我老师,咱们共同探讨问题嘛。”

“老师,大伙不是早商量好了吗,上课的时候必须称老师,咱们既然学文化,就得讲点师道尊严。”

男知青们附和着:“郑老师,你就别谦虚了。”

“谁有知识谁就是老师。”

钟跃民说:“老师,我的问题是,到底是唐朝在先还是汉朝在先?”

“哎呀,钟跃民,你简直太无知了,西汉刘邦建朝在公元前202年,唐朝建朝是公元618年,这中间差着800多年,你说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老师,那三国呢,三国总该在汉朝之前吧?刘备姓刘,刘邦也姓刘,他俩是什么关系?刘邦是刘备的儿子吗?”

郑桐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钟跃民呀,你除了会打架、拍婆子还会什么?怎么历史知识这样贫乏?提的问题简直可笑,三国时期是东汉以后,和刘邦建西汉差着将近400年,你怎么整个一文盲的水平?”

钟跃民惭愧地说:“是呀,自从1966年开始,我就再也没看过书,字都忘得差不多了,就更别说历史了,真他妈丢份儿。”

郑桐语重心长地说:“我早就看清这路子了,文化知识到什么时候都有用,人不能糊里糊涂地活着,你们看看钟跃民,小伙子往那儿一站,也算是仪表堂堂吧,可相貌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脑袋糨糊?说句不好听的,照这么下去,将来连个老婆都找不着,谁要你这个文盲?”

蒋碧云捂住嘴偷偷地笑了,她转身离去。

曹刚是负责对外观察的,他马上报告:“跃民,她走了。”

钟跃民如释重负:“走啦?下课,下课。郑桐,你小子还真端起老师的架子来啦,还真把我们当文盲啦,你他妈找抽呢是不是?”

郑桐说:“哥儿几个,我还真讲上瘾了,肚子里的货还没倒空呢,我给你们讲完好不好?”

钟跃民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找个凉快地儿待会儿去,哥儿几个要睡觉了,没工夫听你闲扯淡。”

陕北的农村基本没有时间概念,人们的一切作息都根据天色安排,真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子里每天最热闹的时候是晚饭前后,劳作了一天的村民都端着碗走出自家窑洞,三三两两地蹲在一起,一边喝粥一边扯着家长里短。

钟跃民也经常端着碗和村民蹲在一起闲扯,他发现自己和农民之间根本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农民们喜欢谈论村里的新闻,在钟跃民看来,这些新闻很乏味,无非是李家的汉子睡了张家的婆姨,王家的两兄弟和一个常家的寡妇明铺暗盖,而那寡妇的孩子长得又像村里一个姓赵的光棍儿。

村民大多是文盲,村里学历最高的是现任会计张金锁,他是高小毕业,几年前是村里民办小学的校长兼教师,村里略识几个字的人都曾经是他的学生。后来学校终于办不下去了,因为村里无力再供养民办教师。一个壮劳力的工分每天才合5分钱,哪养得起闲人,村民坚持认为民办教师是闲人,娃们认识锄把子就行了,认字有什么用?村支书常贵认为,张金锁既然是“知识分子”,就该给他出路,学校不办了,于是让他改行当了会计,这体现了党的知识分子政策。

钟跃民惊讶地发现,在如此贫困恶劣的生存状态下,村民却很少愁眉苦脸,他们始终很乐观,他们最喜欢谈论的话题是饮食、男女。在饮食方面,由于他们没见过更好的食品,所以坚持认为酸汤饺子和油泼辣子是天下最鲜美的食品。如果有人提出世上还有很多更好吃的东西,那大家会一致认为此人太没见过世面,这驴日的八成是没吃过酸汤饺子,所以才在这儿胡咧咧。

除了谈论吃,余下的话题自然是男女之事了。谈论这类话题时,大家往往很兴奋,气氛也很热烈,真正是畅所欲言,很有民主意味。有一次村里的常守财从县城走亲戚回来,带回一张宣传画,上面是毛**身穿绿军装在招手,老人家站在一圈儿类似佛光的光环里,光环下面是一群穿着各种稀奇古怪服装、不同肤色的外国人,他们人手一本红宝书在欢呼着什么,光环上面是一行字:毛**是世界人民心中的红太阳。

村民第一次知道了世上还有黑人和白人,这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大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题目是“白人和黑人交配,生出的娃应该是什么色儿”。这个问题讨论了几天,最后支书常贵一锤定音:“是黑白花的。”其理论根据是黑猪和白猪交配,生出的猪娃子就是花花的。村民都说,到底是支书,见多识广有学问。

只有前民办教师张金锁嗤之以鼻,他说:“你拿一桶白灰浆和一桶墨汁兑在一起搅匀了,就是那种色儿。”

村民对此半信半疑。有人特地去问郑桐,因为他戴着眼镜,显得很有学问,郑桐却极不负责任地信口蒙人:“脑袋和身子是黑的,手脚是白的。”村民认为这个结论很有道理,因为有一种马就是这样,浑身都是黑的,唯独四个蹄子是雪白的,这叫“四蹄踏雪”。

知青来了以后,村民都对知青有了一种固定的看法。他们认为知青们在北京都住在皇上的金銮殿里,每顿饭都吃饺子,钱多得花不完,以致箱子里的钞票都长了毛,还经常劝钟跃民趁农闲时回去看看,顺便把长了毛的票子摊开晒一晒。钟跃民解释说,自己连见也没见过这么多票子,在北京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村民根本不信,反而认为他不实在,是怕人向他借钱。村里唯一出过远门的人是张金锁,他在很多年以前去过省城西安。据他说,省城的人每天吃的不是酸汤饺子就是羊肉泡馍,省城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北京了。钟跃民有口难辩,只好默认了自己有一箱长了毛的票子。

村民的时间表很准,只要天一黑,马上上炕睡觉。村里没有通电,又没几户人买得起煤油点灯,再说点灯也毫无意义,庄稼人不读书看报,点灯干什么?这时的石川村变得静悄悄的,除了几声狗叫,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精力旺盛的汉子们睡不着觉,便和婆姨们没完没了地折腾,不折腾个筋疲力尽不算完。村里的出生率一直居高不下,便是这个原因。很多孩子都是因为父母无聊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知青们也同样点不起油灯,郑桐的手电筒只剩下两节电池了,平时轻易不敢用,天一黑知青们就只好躺在炕上聊天,时间长了,该聊的都聊完了,谁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话题,大家只好睁着眼睛想心事,经常是两三个小时都没人吭一声。往往到了半夜,某个人起来解手,这时所有人都爬起来了,大家才发现谁也没有睡着。

从白店村回来以后,钟跃民也有了心事,他躺在炕上,两眼直直地望着黑暗中的窑顶。秦岭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简直挥之不去,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子和他之间早晚会发生点儿故事。秦岭的身上有某种东西在吸引他,不仅仅因为她有一副唱民歌的好嗓子,也不仅仅是因为秦岭漂亮的容貌,总之,钟跃民喜欢这个女孩子。

钟跃民对女人的相貌是很挑剔的,他的母亲就很漂亮,难怪他老爹在母亲去世后鳏居多年。钟跃民认为父亲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母亲年轻时的风采把老爹的品位给吊高了。当然,周晓白也很漂亮,要不是因为她漂亮,钟跃民才懒得在冰场上向她献殷勤。平心而论,那不过是钟跃民的一种虚荣心,因为在冰场上带个漂亮的女朋友还是挺露脸的,可要是正经八百地谈恋爱,就有点儿可笑了,钟跃民还没玩够呢,他可不想让哪个妞儿把自己拴住。老人家说得好,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周晓白一认真,钟跃民就有点儿怕了。他愤愤地想,如今的小妞儿们怎么都这样,要不就把你当成流氓不搭理你,要不就不由分说哭着喊着非把这辈子交给你,太极端了,弄得男人们简直没有安全感。

此时周晓白的面容在黑暗中浮现,真有点儿雾里看花的感觉,她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钟跃民承认自己还是挺喜欢她的,问题是周晓白离他实在太远了,他根本够不着,既然命运把他抛在这穷乡僻壤,他就该认命。

钟跃民琢磨,要是他写信告诉周晓白,装作很高尚地提出分手,理由是两人的地位太悬殊,他不愿耽误对方的前途,这样恐怕显得太虚伪,肯定会招骂,人家都没嫌你,你自己装什么孙子?不如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爱上了别人,如此一来,性质便发生了变化,不是怕钟跃民耽误了周晓白的前途,而是怕周晓白耽误了钟跃民的前途。钟跃民深知恋爱中的女人往往都有些献身精神,譬如你得了绝症,于是很高尚地向恋人提出分手,理由是不愿意耽误了她,那你放心,她非哭着喊着和你终身相伴不可,你等于给她提供了一个表现高尚情操的机会。与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钟跃民要明白地告诉周晓白,希望她不要耽误了钟跃民的美好前途,这样效果可能会好一些。至于周晓白会怎么想,钟跃民认为不是什么问题。这好比中国古典小说里富家小姐爱上穷书生一样,穷书生拒绝了富家小姐的爱情,形象会更高大,这叫富贵不能淫,人穷志不穷。

钟跃民突然想起前几天收到周晓白寄来的20元汇款,不禁有些恐慌起来,他决定还是早些向周晓白讲明了好,时间拖得越长越麻烦,吃人的嘴短,他搭不起这份人情,再有那么几次汇款,他就被套住了,不然就有骗子之嫌。其实那笔钱被郑桐买了猪肉,知青们改善了几天伙食,大伙吃了喝了,这人情债却要钟跃民一个人来还,凭什么?他就是再有献身精神也不干,没这么个献身法儿。

钟跃民翻身起来找出纸笔,准备给周晓白写信。郑桐也没睡着,见钟跃民又在使他的手电筒,便不满地嘲讽道:“又准备给哪个妞儿写信啊?可别把信放错了信封。”

钟跃民踹了他一脚说:“都怨你这孙子……”他话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砸门,钟跃民没好气地喊,“谁呀,轻点儿砸行不行?”

门外传来羊倌杜老汉的声音:“跃民,跃民,快救救憨娃,憨娃病啦……”

钟跃民和郑桐一听就蹦了起来,两人穿上衣服冲出窑洞,见杜老汉站在院子里浑身哆嗦,说话也语无伦次:“跃民,憨娃在炕上疼得打滚,说是肚子疼,这可咋办呢?你们知青有学问,帮我拿拿主意。”

钟跃民让郑桐去通知常贵,自己跟杜老汉去看憨娃,他一进杜家窑洞就看见憨娃哀号着在土炕上打滚,孩子的脸色煞白,脸上全是汗。钟跃民慌得抱住憨娃连声喊:“憨娃,你睁眼看看,我是你跃民哥。”

憨娃睁开眼,声音很微弱:“跃民哥,我肚子疼,疼死我了……”

钟跃民给他擦着汗说:“憨娃,你再忍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郑桐带着常贵和村里的赤脚医生常发匆匆赶来。常发是常贵的本家侄子,曾在县里办的医疗短训班学习过两个月,回村就成了赤脚医生。据说他的医疗箱里只有3种药品:碘酒、红汞药水和止痛片。他只会摆弄这3样东西,别的什么也不会。有一次村里的母猪生崽,常发也真事儿似的背着药箱赶去了,当时母猪已经生完了猪崽正在休息,常发愣说怕母猪感染,硬是用碘酒对付母猪的屁股,母猪没命地嚎叫起来,村民都以为是在杀猪,常发用完了碘酒还意犹未尽,临走又用红汞药水把母猪的屁股染得红艳艳的。

常发进了窑洞先给憨娃吃了两片止痛片,然后就搓着手不知该干点儿什么了。

钟跃民怒道:“常发,你倒是看看这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啊。”

常发蹲在地上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受了凉吧。”

钟跃民破口大骂:“放屁,受凉会疼成这样?你是他妈什么狗屁医生?”

常贵忙打圆场:“跃民,村里的大车昨天到县里拉肥去了,要去看病只能找人抬了,公社卫生院离咱村有30多里,现在黑灯瞎火的没法走,要不明早再去?让憨娃再忍一宿。”

钟跃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说:“人命关天的事,还等得到明天早上?现在就走,背也要把孩子背到卫生院,常支书,我和郑桐先走,你再找几个人去追我们。”

钟跃民顾不上回去穿衣服,背起憨娃就走,郑桐打着手电筒追了上去。

钟跃民和郑桐算是领教了在漆黑一团的旷野里走夜路的滋味,郑桐手电筒里的电池已经快耗尽了,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微弱,两人轮换着背憨娃,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郑桐一不留神,一头栽进了路旁的土沟,眼镜也摔掉了,他摸索了半天才摸到眼镜,骂骂咧咧地追上钟跃民。

憨娃的脑袋搭在钟跃民的肩上,随着他的身体无力地晃动着。钟跃民安慰着:“憨娃,你觉得咋样?再忍会儿,咱到了公社就好了。”

憨娃的声音断断续续:“跃民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又找着两个老鼠洞……在咱村的后沟里,等我病好了……就去挖……要是抓住老鼠……我还给你烧肉吃……”

钟跃民听得心酸不已:“憨娃,等你病好了,我和你一起去,上次你烧的肉真好吃……”

郑桐在一边听得也受不了了,他破口大骂起来:“我操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看个病还得连夜走几十里,这不是耽误事儿吗,农民的命就这么贱?我操……”

憨娃似乎在说梦话:“跃民哥,你吃过酸汤饺子吗?”

“没吃过,北京好像没有。”

憨娃说:“我也没吃过,我爷爷吃过,他说可好吃了,比烧肉还好吃……”

钟跃民努力忍住泪说:“憨娃,哥向你保证,等你病好了,哥带你到县城去吃酸汤饺子,咱敞开肚子吃。”

憨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尝一口就行,咱没钱呀……”

钟跃民说:“谁说咱没钱?咱有的是钱,你放心,哥保证让你吃够了。”

憨娃说:“跃民哥,我肚子不疼了,就是困,我要睡觉了……”

钟跃民说:“你睡吧,等到了公社,哥再叫你。”

这时杜老汉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追了上来,有人替换了钟跃民。

钟跃民安慰杜老汉说:“憨娃说他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现在让他睡一会儿。”

杜老汉说:“娃的肚子要是不疼了,那么咱就回去吧,去公社卫生院看病要花钱哩。”

郑桐怒道:“你这老头儿真够呛,这孩子是不是你孙子,是捡来的?你以为肚子不疼了就没事了,都走到这儿了,你又怕花钱,我真怀疑这孩子是你拐来的。”

杜老汉小声说:“咱不是没钱吗?”

钟跃民说:“没钱也得看病,卫生院要敢不给咱治,我就带人砸了它。”

30多里的夜路,他们走了4个多小时,等赶到公社卫生院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钟跃民疲惫不堪地把憨娃抱进急诊室,值班医生还在值班室里睡觉,大家上去敲门,医生披着衣服出来没好气地呵斥道:“有这样砸门的吗?就像抄家似的。”

钟跃民一瞪眼:“哪儿这么多废话?赶快给孩子检查。”

医生一听口音就知道碰见插队知青了,他知道这些人不好惹,马上闭了嘴开始作检查。他刚把听诊器放在憨娃的胸口上,突然像被火烫了一样缩回手,他抬头问道:“这孩子已经死了,你们怎么才送来?”

钟跃民顿时如遭雷击,他没有心理准备,怎么也不能相信,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突然消失了。两个小时之前,憨娃还告诉他老鼠洞的秘密,这孩子生怕别人知道捷足先登,他只把秘密告诉了他最信任的人。可就一转眼,这孩子就永远地走了,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和死亡只是咫尺之遥。

杜老汉神色木然地蹲在地上,脸上竟没有一滴眼泪,也许他对生活中的苦难已经习惯了。

可钟跃民却受不了了,他无法想象,生活竟然还有如此残酷的一面,他一把抱起憨娃的尸体禁不住号啕大哭……

憨娃死于急性阑尾炎,如果治疗及时,他本不该死。钟跃民忘不了这个孩子,也忘不了那被烧得黑乎乎的老鼠肉。

周晓白很长时间没有收到钟跃民的信了,她心里不时地感到一阵烦躁,什么都干不下去。前几天她看护一个重病号,吊瓶里的药液已经滴光了,病人出现了回血,她盯着吊瓶却视而不见,要不是别人发现了情况,那天非出事故不可。她很想找人倾诉一下,不然自己会发疯的。在这个医院里,能和她交流内心秘密的只有罗芸一个,她打算去药剂室找罗芸聊聊天。可当她看到罗芸时,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罗芸这些日子突然变得容光焕发,似乎沉浸在幸福之中。

罗芸伏在桌上写着什么,见周晓白推门进来,她慌乱地把信纸藏到抽屉里。

周晓白伸出手:“干吗鬼鬼祟祟的,你心里有鬼,老老实实给我拿出来,我要检查检查。”

罗芸不好意思地说:“别看,我写思想汇报呢。”

“撒谎,写思想汇报你藏什么,我发现你最近一到星期天就请假,行踪诡秘。你给我坦白交代,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罗芸向门外看看说:“嘘,小声点儿,你想要我命呀,让教导员知道了还了得。我坦白,我写情书呢,行了吧。”

“这不就得了,你不用说,我知道是谁了。”

罗芸笑了:“我知道瞒不过你,你这个人鬼精鬼精的。”

周晓白说:“上次有人把袁军诓来我就明白了,真没看出来,你还真是诡计多端,谁教你的?”

罗芸马上倒打一耙:“你呀,要不是你先和钟跃民这些坏小子混到一起,我怎么会被拉下水,都是和你学的。”

“你接着往下交代,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一般接触呗。”

“我不信,我问你,接吻了没有,谁先主动的?”

罗芸的脸红了:“晓白,你胡说什么呢。”

周晓白不依不饶地追问:“哟,还知道害臊呢,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做什么了?你少诈我,你和钟跃民接过吻吗?”

周晓白大大方方地说:“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我认识他不到一个月就接吻了,为我爱的人,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才不像某些人似的,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哼,假正经。”

罗芸跳起来向周晓白冲去:“你给我闭嘴,不知害臊的家伙……”

袁军对自己的魅力从不抱任何幻想,他长这么大还没和哪个女孩子交过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蒋碧云说:“别客气,互相帮点儿忙算什么,你们以后少干点荒唐事就行了,别为了两口吃的弄得连裤子都没有。”

钟跃民诚恳地说:“是啊,这些天我们深刻地反省了自己,都觉得这么混下去不是办法,那叫颓废。年轻人还是得有点儿抱负,要抓紧时间学点东西,将来干一番事业。”

蒋碧云惊奇地看着钟跃民说:“哟,这话可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正经了,你们不想当流氓了?”

钟跃民显得很羞涩:“改邪归正了,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向你透露一个秘密,你可要保密啊。”

“你说吧,我保密。”

“别灰心,我帮你想想办法。”

“你……你能想出什么招儿来?”

“这你就别管了,现在,把裤子送过去,下面的事看我的。”

这两天又轮到蒋碧云做饭,她把笼屉放在蒸锅上,然后坐在灶前往灶洞里塞柴火。

钟跃民穿着补好的裤子走进伙房:“蒋碧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幸亏你帮忙,不然我就没法出门了。”

“这……我很难回答。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很奇特,也很理智。但我要问你,如果若干年后,你我又重逢了呢?”

秦岭笑了:“到那时,如果我的身边没有更精彩的男人,那么你仍然是个合适的人选。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钟跃民仰天大笑道:“秦岭,这场游戏肯定很有意思。”

秦岭幽幽地说:“也可能是个很伤感的故事。”

钟跃民建议道:“那么咱们就一起往下编,闹不好能编出一部名著来,好不好?”

郑桐跑回男宿舍来告诉钟跃民:“把裤子给我,蒋碧云要给你补。”

钟跃民迟疑地说:“这不合适吧?蒋碧云是你的主攻目标,我插这么一杠子多不仗义。”

郑桐无精打采地说:“算了吧,我试过几次,没戏,碰了一鼻子灰,这妞儿整个儿是油盐不进。”

“那恐怕是你又跟人家耍贫嘴了吧?你这方法不行,得拿出点真诚来,光练嘴哪里成。”

郑桐说:“我他妈累啦,从此以后不动邪念了。”

郑桐说:“有了,蒋碧云那儿有胶水,咱把补丁粘上不就行了。”

“好主意,你去蒋碧云那儿借胶水。”

“你别什么事都支使我,要去你自己去。”

钟跃民一瞪眼道:“你没看见我坐在炕上吗?我只穿着条裤衩,我要还有裤子用得着这么急吗?”

郑桐无奈地去女宿舍找蒋碧云,蒋碧云正在看书,她听说钟跃民要用胶水粘补丁感到匪夷所思。郑桐解释说钟跃民唯一的一条裤子露了腚,坐在炕上不敢出门。

秦岭静静地望着对面山梁上的钟跃民,沉默了……

钟跃民坐在男宿舍的土炕上,拿着一条破裤子仔细数着上面的窟窿,他把手指从屁股部位的两个洞探出,正抓耳挠腮地想办法。

郑桐推门进来。

钟跃民说:“哎,郑桐,把你的伤湿止疼膏拿出来,我要用。”

郑桐马上明白了他的企图:“你想补裤子?不行,挺好的东西不能让你糟蹋了,再说我也没几贴啦。”

“这就对了,因为你寂寞,所以才喜欢我,喜欢难道不是一种过程?如果你看重结果,就该娶我,过日子,生孩子,这才是结果,你觉得有意思吗?”

钟跃民想了想说:“我没想这么远,如果现在就让我娶妻生子,我恐怕不会觉得有意思。”

“那么你承认过程比结果重要了?”

“你说得有道理。”

秦岭正色道:“跃民,你听好,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因为你寂寞,我也寂寞。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有了更精彩的内容,我会为你祝福,然后说声再见。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让咱们都保持着‘在路上’的感觉。”

“我这裤子都露屁股啦,就剩这一条了,总不能让我露着屁股出门吧?”

“你就露着吧,没人注意你的屁股。”

“别废话,快拿出来。”

郑桐无可奈何地说:“我拿出来也不够用,你那裤子上有多少窟窿?干脆把我那件上衣铰了作补丁吧。”

“那不是还得缝吗?不如粘上去省事。”

第十章 (第2/3页)

说:“你可能并不了解自己,也许你是个游戏人生的人,既然玩游戏,又何必在乎结果,游戏的乐趣不都在过程中吗?”

钟跃民说:“秦岭,你怎么像个哲学家?女孩子别把自己搞得太深奥,这样可嫁不出去。”

秦岭反问道:“跃民,你是不是很寂寞?”

“是的,在这穷乡僻壤,难道你不寂寞?”

阅读血色浪漫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存书签

相关推荐